张国勇:作曲家之殇
文 | 张国勇
2009年的法兰克福国际书展,中国作为主宾国策划了一系列文化交流活动,我受命带团赴德参演开幕式音乐会,不料在当天下午走台时大家发现:由于乐务疏忽,本应是《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》的曲谱错带成了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……节目单已无法修改,又远在异国他乡,面对如此重要的外事活动,必须要有总、分谱,才能确保音乐会顺利进行。
此时距开演仅剩两小时,“写完总谱抄分谱”的常规步骤肯定来不及,只能将十几张空白谱纸铺在休息室大桌上,直接写分谱。但见各个首席侍立左右,我凭借以往经验、记忆和现场灵感依次写完每个声部,并由他们复印下发,在开演前30分钟,终于赶工完毕,可是来宾们已经陆续进场,新完成的手写谱连合奏试演一遍的机会都没有。幸运的是,当晚此曲的演出非常成功,赢得满场喝彩,歌唱家甚至感觉比原版更为入耳……此番临危受命,实属无奈。面对褒奖,得意之余也感后怕:仅是配器,就让我领略到逐行逐句涂画“小蝌蚪”的繁琐,作曲家的艰辛显然不言而喻。
在音乐行当中,我认为作曲家是最值得尊敬的。伟大的作品,不朽的精神财富,会在我们人生的不同节点带来全新的感受。同时,对经典作品严谨的二度创作,尝试与大师的精神交汇,始终是艺术传承与再发展的不竭动力。
成为优秀的作曲家,创作技法、文化修养和生活积累是最初层面,更重要的是具有崇高世界观和审美理想、积极的音乐思维活动与表现力。而作曲,是一项创作过程极其耗费心血的事业,我们通常只看到作曲家首演之时登台接受致意的表面风光,却难知其背后的痛苦与彷徨:面对一个片段的卡顿,寝食不安、捶胸顿足,又或祈盼在梦境和袅然升起的某烟圈中得到灵感,甚者竟至以头碰墙、自虐疯癫……对于从事需要长期伏案工作、熬夜赶工的人来说,面色蜡黄、弓腰驼背、双目布满血丝是固定的标签,作曲家亦是如此,尤其行业里女性,妄求花容常驻、冻龄不老更可谓天方夜谭。
把乐思化作音符只是创作的第一步,作品的呈现终究还要借助他人。与作家不同,作曲家面对的非议往往更加残酷而直接:当他们兴冲冲挟着自己的大作来乐团试排时,通常还未开奏就受到演奏员们的扺触。对于新作品,即使是成名作曲家所写,为生存而疲于奔命的乐团很难给予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排练。当然,可以“征服”他们的作品又为数不多。所以,当作曲家最终忐忑不安地上台谢幕时,心中更多的一定是庆幸——与不知还有多少一诞生就躺在书架上终了此生的作品相比,上演便是胜利。
经济基础决定文化地位,新时代在呼唤更多优秀的艺术(音乐)作品,每个创作团队都渴望推出经典,求得广为传播。“作曲”逐渐成了热门职业,而“著名作曲家”则是稀缺之物。如此供需关系,为优秀作品问世提供良好平台的同时,也导致了行业内乱象的蔓延滋生:面对纷纷而至的约稿,个别作曲家自知盛名之下,其实难副,无法一蹴而就,遂以学生代为执笔,署上姓名,交差了事(试奏时,对指挥或乐手的质疑常是答非所问,面对无法自圆其说的错音,只能咬牙跺脚道:“我是故意的!”)。如此粗制滥造之品,自是登不得大雅之堂。
另外,创作的价值通常是稿酬来衡量。现在,即使一位普通作曲家也可拿到1万元/分钟的优厚报酬,知名作曲家更是达到3万元+/分钟的高额回馈。可以说:长度决定了“高度”。于是,交响乐新作中往往会出现某声部多达二三十小节的独奏,其间只靠竖琴、打击乐简单点缀;布局上的增时更是简单粗暴,再现部可以无创意地复制粘贴,当真是“鼠标一抖,几万到手”。而且,对于电脑的滥用,使得记谱时常混乱不堪。最近排演新作时,某第三长号发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音乐术语,我拿来一看,竟是arco(用弓拉奏)直接粘贴到管乐的分谱之上,荒唐至极。
更令人发指的是,交响乐行业居然出现抄袭,如果是抄潘德列茨基、鲁托斯拉夫斯基倒也罢,居然有人将柴科夫斯基的著名旋律素材“转化”到自己作品之中,所在单位公然把演出视频放到网上供览,并骄傲地评道“引起热烈反响”。我真不相信,难道听众席里的“内行们”都是晚年贝多芬?
音乐(交响乐)创作,是个体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,它既独立,又充满个性,需用心为之,且无可替代。“作曲家之殇”只是创作类行业的一个缩影,快餐化、商业化、模式化正在逐步浸染更多艺术门类,并对整个文化发展产生影响。我们在保护、扶持、善待创作者的同时,也希望他们珍惜自己的羽毛,为事业计、为国家计、为万代计——“忠于梦想、问心无愧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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